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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一 焦悴(下)
 未央前殿筑于外宫高台之上,从南到北,宫殿依次上升。宣室殿庄严沉扑,位于宫城最高之处,冬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,刘盈披了一件玄大氅,负手站在宣室阶前,俯瞰未央前殿,整个大汉皇朝的锦绣宏图,在他的面前次第展开。

 “陛下,”韩长骝从廊上走过来,在他身后停下,轻轻唤道。

 刘盈轻轻应了一声,回过头问道“有没有阿嫣的消息?”

 韩长骝几乎不忍心作答,然而有些事情,并不是他的意愿能够决定的,因此,最后他只能轻轻答道“没有。”

 然后,他就看见,皇帝的凤眸瞬间黯了下去。

 子出事,刘盈心中担忧不已,情绪也就显得十分焦燥。最让他难以言说的,是,在他心中,竟是最怀疑自己的母亲。

 他明知道这并不应该,

 但细细思虑过之后,却又不得不承认,无论是心怀叵测的藩王,还是千里之外的匈奴,除了长乐宫的母后之外,又有谁能在自己坐在帝位上的长安城,一击雷霆,掳走一国皇后,并不留丝毫痕迹?

 而母后对阿嫣的心结,近年来,也是愈演愈烈。

 这些年来,子与母亲的矛盾。他都看在眼中。阿嫣子自我,不乐意折。但母后偏偏是希望万事都顺着自己心意的人。自阿姐鲁元过世之后,少了阿姐在中调和,愈发显得剑拔弩张起来。他居于二人之间,十分苦恼,但在此之前,纵然给他千万次机会,他也不会想到,母后竟会对阿嫣出手。

 在子失踪之后的最初,刘盈便在心中,将自己的母亲当做了一个对手,反复的推演,若母后有意对阿嫣动手,她会如何筹谋,又会在各种情势下有如何的反应。自己则一边做出通彻全城寻找的模样,一边谨言慎行,生怕怒了母后,反而陷阿嫣于危难之中。只悄悄的命人在暗地里查找母后身边可能得用的每一个人的踪迹,期望在不惊动母后的情况下,找到阿嫣的线索,从而先一步救出子。

 然而,时间一的过去,郎卫却依旧没有传出好消息,这让他忍不住失措,甚至不住怀疑,自己是否走错了方向。而自己毎拖延一,阿嫣便多一的风险。这种沉重的负担几乎不住让年轻的皇帝疯狂。勉力维持着,仿佛只要再有最后一点刺,便会爆发。

 十七岁的张偃坐在郎署堂上,听着郎卫再一次禀报没有找到消息,蓦地起身提起手中宝剑,

 “我再带人去索一遍。”

 “——鲁侯,”宁炅一把拉住他,劝道“如今天色已经晚了。这些日子,我们前前后后已经将长安城翻过两遍,”便是你再去亲自带人全城搜索一趟,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来“不若,还是侯一侯。”

 他话虽好意,但张偃忧心胞姐,如何听的进去?抬起头来瞪着宁炅,眼眸已经呈出赤红之,语气冷的像冰渣子,

 “那不是你姐姐,你自然不放在心上。”

 宁炅愣了愣,只觉得额头青筋直冒。

 他本是今上为皇太子时的潜邸旧臣,今上登基之后,任为郎中令,掌着皇帝扈卫安全之责,虽无侯爵之位,但实实是皇帝最心腹之人。然而眼前这个少年更非一般人,却是张皇后胞弟,吕太后的嫡亲外孙,纵然是他也不敢轻易得罪,只得下心中火气,平和劝道,

 “鲁侯心思焦急,我自然也清楚。只是此事不是那么简单的,还请鲁侯稍安勿躁。”

 张偃稍稍冷静下来,便也明白自己莽撞了。

 阿姐出事以后,自己那个皇帝舅舅用自己,便是因为自己是阿姐的嫡亲弟弟,是最希望阿姐能够平安回来的人。但他并无太多实务经验,真正要在茫茫长安城中寻到阿姐的踪迹,还要多多倚重宁炅。这些年,他离开富贵安逸的信平侯府,独自一人在洛历练,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自我的侯府公子,一想明白,便立即起身,诚心道歉揖道,

 “偃刚才莽撞了,还请宁君见谅则个。”

 宁炅连忙上前扶起他“鲁侯礼仪重,臣不敢当。”

 “只是偃实在担心家姐,”张偃已经是红了眼圈,一把抓住宁炅的手,求道“家姐与偃自幼感情极好,家姐出了事。偃着实已经是方寸大,还请宁君鼎力相助,若能平安找到家姐,信平侯一系感激不尽。”

 “鲁侯言重了。”宁炅道,声音有些无可奈何。

 他瞧着张偃的背影,心想,鲁侯年纪虽不大,倒并无太大骄气,能屈能伸。又有着这样高贵的身世,便是无什么才能,这一辈子,也是高位无忧了。只是张皇后——

 这么多郎卫天罗地网的寻找张皇后的踪迹,却一直无果。想来,情形多半是凶多吉少。他身为皇帝最亲信的郎中令,这些年,皇帝对于这位皇后的感情,他是知晓的,也就越发心惊跳,转眼又记起皇帝秘密吩咐他的话语,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。

 张皇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两宫之中出了事,身为深爱子的皇帝,刘盈焦躁担心,本是正常的事情,但他竟会怀疑是吕太后做的,自然不会是空来风。

 这皇家的事情,子弑父,父亡子,并不少见。但相杀到这个地步,让宁炅不寒而栗。

 他以潜邸信臣的身份,从龙上位,做上郎中令一职。不能不说是官运亨通了,但在这一未央宫的星空下,在心中生出凉意,不由得起了待这件事结束了辞官归家的念头。

 不如归去,

 这长安虽好,却非老死之处

 棕

 红色的地衣上,织着柔美的云气花纹,吕后从寝殿中起身,看着朱雀铜镜中自己眼角遮也遮不住的皱纹,不由叹了口气。

 岁月不饶人,纵然再有经天纬地的豪气,也挽不住时光匆匆流逝的尾巴。

 在这样的一个清晨,她忽然奇异的想起已经龙驭上宾多年的先帝刘邦来。

 在他生命中最后的几年,他是不是也有这样无力的心情?

 她便忍不住微笑起来。

 他当时的痛苦,却是自己和刘盈的福音,假若刘邦身强力壮,再多在位几年,安知他是否能够回天,将这个皇帝的位置传到那个如意小儿手中?

 一个人的衰老死亡竟是亲人儿女的福音,那么,他是否做人足够失败?如今,刘如意死了,戚懿死了,那些曾经让她不快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上。她吕雉,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女子。

 苏摩捧着铜盆进来,将帕子在热汤中拧了,伺候吕后净面。

 “阿摩在想什么?”吕后不经意的问道,眉梢角,俱含着笑意。

 “奴婢在想着,”苏摩将帕子摞在汤盆中,取过一只朱漆篦子,站在吕后身后为吕后梳头,小心翼翼的道“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还没有消息,元公主和皇后母女情深,若是地下有知的话,该有多伤心啊”

 她的满华,也去了

 吕后蓦然心中一恸。

 怒意却渐渐泛上来,缓缓遮住心恸。

 她牵扯嘴角笑道“我也很担心阿嫣啊但,”

 “可能是年纪大了。”

 她偏了偏头,不顾苏摩挽了一半的青丝,站起身来。苏摩不敢扯痛了她的发丝,连忙松手,一头斑白的头发便散了开来,了她早已苍老的事实“愈大就愈信命。这命里的东西,是避不掉的。如果…如果阿嫣这次真的出了事,”

 她郁郁的叹了口气“可能,就真的是命罢。”

 “啪,”苏摩手中的篦子便倾覆在地上。

 吕后凤眸一挑,回头笑问“阿摩这是怎么了?”似笑非笑的模样。

 “没什么。”

 苏摩胆战心惊,拾起了篦子,勉强笑道“奴婢只是不小心,一时惊到了。”

 “是么?”吕后微微一笑,意味深长的道,

 “那阿摩可要小心一些,一时惊到了没关系,若是一世都惊着,可就不好了。”

 …

 “…辟侯审食其毎数入长乐宫一次” 郎中令宁炅将查到的行踪禀报给皇帝“期间滞留长信殿,至申时方出宫。”

 六十四支烛在殿中两侧两排灯架上依序燃烧排开,将宣室殿照的亮如白昼,烛光照在皇帝疲惫的面色上,染上了淡淡的昏黄之,眉心跳得几跳,刘盈复又问道“那吕氏的人呢?”

 “吕氏人中,郦侯吕台闭门不出

 ,镇在家饮酒作乐;洨侯吕产虽呼朋饮酒作乐,仔细排查,并无真正出格,建成侯吕泽与武信侯吕禄亦一切正常。便是陛下曾经提到过的长乐卫尉杜延之,还有大谒者张泽,臣都秘密使人盯着,一举一动都在郎卫耳目之下,没有发现什么无可疑之处。”

 郎卫是皇帝最心腹的力量,大多出身陇西六郡良家子,由皇帝简拔,亦只效忠皇帝。是长安城中最精锐的一只力量。花了这么多天的功夫,竟连阿嫣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,刘盈心中一阵烦躁,扬声斥道,

 “长安城就这么大的地方,皇后总不可能凭空消失,郎卫查了这么多时,竟什么都回不了给朕。宁炅,朕很怀疑,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?”

 宁炅哑口无言,拜道“臣无能。”

 刘盈闭了闭眼,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“再去找,若找不回皇后——“

 他没有再说下去。

 挥退了宁炅,他细细思虑可能的漏,却始终不得头绪,不由得心里急起来,快步行到案前,取笔写诏,不意碰到茶盏,滚烫的热水泼出来,溅到手背上,微微惊呼一声。

 “大家,”管升吓了一跳,连忙赶上前来“可要?”

 “滚。”

 皇帝已经是发作道。

 皇帝的脾气一向十分温和,在他身边伺候,是极好做的差事。管升少见的见了皇帝发怒到不能克制的地步,不敢撄他的锋芒,沉默的退了出去。

 刘盈息着坐在了宣室殿的地衣之上。

 长安城就这么大,阿嫣出事伊始,北军便及时关闭了长安九门。此后三天,城门虽然开启,但对于出入百姓都严格搜查,没有人能够在这样森严的防卫下将阿嫣带出长安去。因此,阿嫣现在定然还在长安城中。但,正如自己所言,长安城就这么大,郎卫前后三次大索长安城,都没有发现阿嫣的踪迹,阿嫣如今又究竟在哪里?

 阿嫣出事的时候,他极度忧疑,不知道动手的心怀叵测的藩王,还是长乐宫中自己的母后,更甚者,是万里之外的匈奴人。但他自信,没有人能够在长安城劫走自己的子,而不留下一丝痕迹被自己的人发现。除了,

 长乐宫中自己的母后。

 因此,阿嫣出事后的第三天,他便笃定,这件事与母后有关。

 对于这样的结果,在他心中,不知道是提起了心还是松了一口气。毕竟,阿嫣是个女孩子,若是落到母后的手中,必不会受旁的侮辱。但身为一个儿子,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母后。母后历经苦难,心酷烈手段狠辣,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是十分喜欢。但若转了憎恶,动起手来,也是不留半分余地,若是真的恨了阿嫣,只怕阿嫣多半会无幸理。

 而他,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

 。

 这些年,他作为皇帝权威增,母后的影响较自己登基初年也就有所下降。如意在未央宫中横死的时候,自己无法悖逆母后,却斩了对如意亲自动手的杨力士。长安城的人都知道,自己对于张皇后十分宠信,纵然是母后,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命人在自己的羽翼下伤害阿嫣。她能够动用的,也只有自己极度心腹之人。他命郎卫一一盯着吕家一系与太后亲信仆役,相信总能找到这些人的动作,从而找出阿嫣,但经过这么些日子,居然毫无所获,纵然再劝着自己冷静,也有些惊慌不定起来。

 “参见大家。”

 椒房殿中,荼蘼领着宫人拜见道。

 刘盈点了点头“下去。”

 荼蘼轻轻一颤,抬起头来,出苍白消瘦的面色,想要说些什么,然而看着疲惫焦虑的皇帝,终究什么也没有说,叹息了一声,带着人退下了。

 刘盈极目看着阿嫣曾经待过的寝殿,朱檐依旧,帐幔柔和的下来,在上用组绶挽起,形成一个柔软的弧度。饕餮香炉被掀开盖子,里面尚放置了新添的沉水香…一切都和阿嫣尚在的模样一样,只是佳人失去了踪迹。

 “大公主——”伺候的人惊慌的声音从廊上传来。

 繁公主赤着脚,从侧殿奔出来,一头扎进父亲的怀中,委屈痛哭起来。

 刘盈安抚道“好好,不哭,”

 他抱起女儿,苦笑道,

 “小鬼,你知道什么?你阿娘对你掏心掏肺,她若是回来,你可要对她孝顺。”

 刘芷嘶声哭了好一会儿。她听不懂刘盈的的话语,但阿翁熟悉的怀抱大大缓解了她这些日子思念母亲的焦虑情绪,泪水渐渐收了起来,噎噎,眼眸红彤彤的,大大的凤眼里尽是水意。

 刘盈只觉心中骤痛,对阿嫣的思念,也就愈发痛楚分明起来。

 阿嫣,你在哪里?

 你在不知名的地方,可觉得寒冷?

 你可害怕?

 刘盈回过头来,椒房殿中帘影低垂,无语徘徊,仿佛在下一个刹那,佳人从中走出来,眉似远山,眸如秋水。不由激动起来,喊道“阿嫣,”却在下一刻,只闻见扑鼻沉水香,哪里有子的身影。

 刘盈骤然心酸。

 阿嫣,

 明明我们昨还花好月圆,两相缱绻。只要和阿嫣你在一处,我便觉得这天青朗,世事没有不顺心处,纵人生有些许遗憾,只有有心,总能补全,怎么就忽然,琴弦一个急转,由盛而衰,不得归途?

 明明头一天晚上,你还陪在我身边,弯着眸子,笑盈盈道“等过一阵子,我给你做一件中衣,可好?”怎么第二一次普通的早晨离别,就骤然分别,再也寻不到你的踪迹?

 我尚在等着你制的中衣,

 你却已经是杳然无踪

 我是如此思念着你,既然已经尝到过和你在一起的甜蜜生活,又如何能够回到失去你的日子中去?一生一世独憔悴。

 刘盈抱着女儿娇软的身躯,只觉得心中痛,抱着女儿“你母亲那么狠心,抛下了我们,待她回来,我们不理她好不好?”

 刘芷咿咿呀呀摇头,瞪着阿翁。

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,明明知道她听不见自己的话语,却觉得她像是为母亲出头,大力反对自己的话。、

 刘盈苦笑了一声,又觉心酸,抱紧了女儿,

 “好好,这未央宫,如今也只有我们父女两相依为命了。”

 …

 长骝站在椒房殿门前,焦急的等待,过了一会儿,方见皇帝抱着大公主出来,连忙上去,

 “大家。”

 “将大公主的东西收拾一下,送到宣室殿,”刘盈吩咐道,眼光扫过椒房殿之后的掖庭“将掖庭里的人都给朕看好了。绝不能出子。”

 韩长骝吃了一惊,不敢再说,弯下去“诺。”

 …

 长安城风声鹤唳。所有潜藏的风波却都掩藏在表面的平静之下,一时之间,风雨来。

 周夫人一身玄朱缘深衣,脚踏云纹歧头丝履,匆匆领人出武信侯府,笑着对中常侍寇安道“阿监奉太后之命前来,臣妇来迟,实在是怠慢了。”

 她是吕后最看重的子侄武信侯的夫人,寇安亦不敢托大,笑的眯了一双眼睛,和善道“周夫人实在是客气了,奴婢不敢当。前一阵子,阿茹娘子病了,太后担忧吕娘子,命奴婢领着江太医特意前来为阿茹娘子诊治。”

 眸中闪过一丝异色,周夫人迅速按捺下心思,恢复正常,笑道“原来如此,阿茹得太后厚爱,夫君和我实在是感激不尽。——阿监请随我来。”

 她领着寇安穿过武信侯福,来到吕茹居住的园子,拭泪道“当十二妹的病情十分烈,夫君和我都为她十分担心。命她在园中将养着,好在,现在总算也养的比之前好一些了。”

 寇安微微一笑“夫人仁义。”

 寝卧之中,吕茹被侍女儿扶着行出来,对周夫人勉强拜了一拜“阿茹见过嫂子。”一身白色禅衣,身形消瘦的如同一抹影子。平添一份荏弱,竟比从前在宫中的时候看起来多了一份动人风情。

 寇安眸中的笑意就愈发深了“奴婢参见吕娘子。”

 他恭敬了行了礼,温声道“奴婢是奉太后之命前来,领江太医为吕娘子瞧病的。”

 吕茹矜持的一拜“阿茹谢过太后恩德。”

 年过古稀的老太医上前,隔着座屏为吕茹诊脉,过了一会儿,收回手,起身禀道“侯夫人,吕娘子的病情好转,想来,再将养一阵

 子,就能彻底好了。”

 “这可真是太好了。”

 周夫人朗笑道“她的二哥和我都担忧着呢。如今能够有这样的好结果,实在是邀天之幸。便是朱姨娘,听了也该放心了。”

 寇安便一笑,躬身道“既然如此,奴婢便先回宫了。说起来,太后还等着吕娘子病好了,接进宫里看一看呢。”

 寇安申末进了武信侯府,宁炅酉初便知道了,他沉了一会儿,便往宣室殿求见皇帝。

 刘芷自出生便一直宿在椒房的偏殿,刚刚到宣室殿,小孩子十分娇气,便有些择,刘盈哄了几句,待她睡了,才匆匆从后殿出来,问道“可是皇后有什么消息了?”眸中含着期待。

 宁炅迟疑了片刻“皇后娘娘的下落还没有消息,只是…”

 “怎么?”

 刘盈的眸子沉下来。

 “武信侯府传来消息,长乐宫的中常侍寇安奉太后命去武信侯府看望吕十二娘。此后,吕娘子的病情便据说开始好转。”

 宣室殿上的夜空呈现一种明朗的墨蓝色,刘盈望着天色,忽然升出一种恨极的渴望。

 吕十二娘,他是知道的。

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表妹,但是再那样烈的冲突之后,短期内他也不想再与母亲争执,便无可无不可的拖延了下来。此后,吕茹重病被送回武信侯府,他亦乐观其成。

 人生在世,总有一些愿望,是希望达成的。

 他少年苦难,位履至尊,如今一身帝冕,坐在高高的宣室殿之中,看起来是尊荣无限,什么都有了,但他心中的愿望其实朴实而又简单:不过是希望身边家人和和睦睦,和阿嫣相守到老。

 却偏偏,连这么一点点渴望,都不能实现。

 母后在他少年的时候曾经教导他:只要能够登上这个帝座,便能够掌握天下。但他如今连枕边的子都无法保护,那么,他做这个皇帝,又有什么意义?

 “来人,”他钝声吩咐道“摆驾长乐宫。”

 苏摩匆匆的从寝殿出来“参见大家。”

 “起来。”对于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姑姑,刘盈还是比较尊敬的,勉强自己用和缓的语气道。脚下不停“我去看看母后。”

 “大家,”苏摩连忙叫住了刘盈“这时候,太后已经入睡了。”

 “哦?”刘盈停住了脚步,似笑非笑道“既如此,我自会轻着,不会吵醒母后的。”

 苏摩愕然。

 “怎么?”刘盈微微沉了面色“不成么?”

 皇帝与太后乃是嫡亲母子,纵然亲近,亦是应当的。太后纵然已经疏淡了皇后,但对于这个皇帝儿子,在长女鲁元去世之后,亦是当做眼珠子命子,心疼到心底去的。苏摩又哪里有胆子对皇帝出言,连忙伏身

 道“奴婢不敢。”

 吕后觉得自己走在长乐宫朱红色的殿堂中,檐牙高啄,不闻人语,似乎整座长乐宫,只有自己一人,正自惊疑不定,忽见一名女子在前面廊上行走,不由扬声喝问道“谁?”

 女子回过头来,一身黄明光锦深衣,挽着椎髻,抬起温厚的脸庞,面上一片伤心神色,不是别人,竟是自己的爱女鲁元。

 “满华,”

 吕后欢喜异常“你怎么进宫了,都没有遣人告诉我一声?”声音到了这儿,忽的一顿,这才想起,自己与女儿已经是天人两隔。

 鲁元却是不说话,只伏跪在廊角,双手叠置于身前地上,额头触于其上,不肯抬起。正如她当初弥留之际,撑着在病榻上,将一双儿女托付给自己一样。

 她猛的从梦中惊醒,闻得熏香沉沉,寝殿之中一片寂静,头顶上褐色四阿纱帐随风飘扬,正松下了一口气,忽见脚踏上羊角宫灯的照耀下,一抹淡淡的黑影投在身侧屏上,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唤道“谁?”

 “母后,”身边的人已经伸出手来,扶着她倚着头坐起。

 “是皇帝啊。”吕后吁了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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